寂静的教室里,教师粉笔落在黑板上的声音格外明显。趁穿着西装的历史老师转身板书时,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男生朝着我身旁的女生扔过来一张纸条。女生一把抓住纸条,小心翼翼地拆开,在纸条上填了几笔后便将它扔给了另一名女生。
最近时常能看到这种场景。
无论是课间窃窃私语的女生们还是聚在一起说着些什么的男生,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那位“女王大人”身上,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却因那股凛然的气势而不敢接近。
正如平时学生们私下里称呼的外号那般,她是这座学院的“女王大人”。
美丽的脸庞、凹凸有致的身材,符合会长身份却又不失潮流的衣装使人眼前一亮。无论是气质还是散发出来的气场,她和其他女生都完全不同。端端正正行走在路上的她便如一位职业女性一般令学生们感到自惭形秽,那股若有若无来自“强者”的威压甚至让人觉得——她即便和那些久经商场的商人们交涉也能如现在这般沉稳冷静地将对方压倒。
以这位女王大人为中心,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发生着——看着同学们那异样的眼神,我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惧。
与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初中时期的我,邂逅了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那是一个纯粹得仿佛没有一丝杂质的女生。矮矮的个子、可爱的脸庞,小小的身躯里藏着无尽的活力。她的存在便仿佛太阳,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夏日清晨的气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伸手拨开灰暗的帘布,于是温暖的阳光闯入了将我囚困的那道深渊。
真实,是什么?
若眼见为实,为何映照在我眼中的一切皆是虚妄?
我拥有一个算得上幸福的童年。颇为富裕的家境、温柔宽厚的母亲,和严厉中正的父亲;即使犯了错,母亲也会庇护我不被父亲责骂,即便任性,那张明媚的笑脸终究能抹平我脸上与心头的皱褶。
多么疼爱我的母亲,多么严肃正直的父亲。便仿佛,教科书一般。
若能无忧无虑地享受着这理所当然的一切,然后成长为一个身心健康的好儿子好学生,即便发生了之后的那些事,我恐怕也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地。
太阳愈耀眼,留下的阴影愈浓重,太过幸福,才会滋生阴暗。
那是上学日一个普通的午后,孩子们安静地趴在课桌上午睡,坐在我后面的孩子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不知是作了什么噩梦,毫无征兆地哭出声来。
随着这突兀而起的哭泣,原本寂静的教室顿时喧闹起来。孩子们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源头,一时间碰到笔盒的声音、推倒书本的声音接连响起。待发现罪魁祸首后,仿佛在责怪什么似地的视线纷纷聚集在那孩子身上。坐在他前面的我便仿佛被无数支利箭穿透,心头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教室里的喧闹很快便将老师吸引了过来。那个脸上总是没有多少表情的女教师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的瞬间,教室便安静了下来,唯独那孩子的哭声依旧回荡着如夜半的梦靥侵袭着我的心。
在女教师牵着坐在我身后同学的手离开了教室,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时,仿佛有人打开了开关,难得的寂静眨眼被打破,同学们的议论声纷纷响起。
“他没事吧?”
有和那孩子亲近的女孩担忧地开口对同桌说。
“你也不知道吗?”
女孩的同桌收回闪烁着光芒的眼神,努力将表情变得阴沉了一些,仿佛也在为他担忧。
“你知道些什么吗?”
班长似乎是为了凸显他的睿智而抬了抬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那质问的眼神分明是在行使身为班长义务的同时夹带着一丝自豪。
在我摇头以作回答之时,从角落里响起了一个男孩的声音。
“我知道!”
男孩这句话果然把闹哄哄的教室里所有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他翘起薄薄的嘴唇,带着几粒麻点的脸微微抬起,如得胜的将军巡视自己的领地般扫视了一圈教室,看到那些期待的延伸后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尖声说道:“昨天我看到他爸爸妈妈吵架了!”
“...”
感受着再次充斥教室的寂静,男孩很满意自己的成果,高兴地再次开口:“好像还打了起来,没准今天就要离婚了!”
离婚!
要离婚了!
孩子们震惊了,在他们小小的世界里,父母便是一切,而离婚,就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崩溃。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吗?
“不会吧!”
那个与他关系亲近的女孩满脸震惊地掩着嘴,她的同桌则仿佛吊唁死者般垂下了眼睑。
即便如此,也没能掩盖住她莫名的神情。
男孩面带笑意地坐了下去,班长收敛起自己的笑颜,换上一副沉重的脸孔走上讲台,沐浴在同学们尊敬的目光里,他开口说道:“待会等他回来了,大家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仿佛连自己也被这份关心同学的情谊感动了,班长用衣袖抹了抹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心头想必充满着快意。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天真无瑕的脸孔上满是不解和恐惧,那落在我身后的视线如烧红的铁一般烙在我心中。
将要上课时,他才在一位男教师的带领下回到教室。在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踏入教室的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男教师以为是同学们用这种方式表现尊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绽出亲切的笑容,而他则低垂着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整整一堂课我都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
下课铃徐徐响起,同学们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离开座位。当男教师走出教室的刹那,他在班上唯一的朋友、那个略显柔弱女孩站了起来,难过地看着他。男孩或许是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抬起的头迎上了她的目光,微微偏了偏头,清亮的眸眼里带着几分不解。在他开口之前,女孩的同桌便忽地站起来,气势凌人地拉着她的手,走到我桌前时停下了脚步,开口对他说:“你不要再和我们说话了!”
那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是父亲站在法庭上的一幕。
身为原告律师的父亲拉着那个肥胖商人的手,指着身材消瘦的店员说:“你有罪!”
嫌疑人尚未从这一连串变故中缓过神来,竟没来得及作出辩解,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班长站到了两方中间,先是劝说了那个女孩和她的同桌一番,然后眯着眼睛和蔼地对他说了几句话,便坐回了座位。
法官砸下了审判的木槌,略显稚气的声音在无形中宣告了他的罪责,于是,那些原本迷茫的表情化作了了然于心。
在那一刻,一直包裹着我的、名为幸福的蜜糖外衣出现了丝丝裂缝,让我窥见了外面那个阴险可怕的世界,同时坚定了我无论如何都要维续那份日常的决心。
大概这,便是踏入深渊的第一步。
我就读的初中是一所寄宿制学校,颇高的升学率和不错的名声使得这所学校很受家长们欢迎。以第一的名次考入这所学校的我倒并非是想要在这里有所作为,纯粹是因为离家近,可以申请不留宿学校。
我无法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变得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人坦露心怀。
我小心翼翼地隐藏起那些引人反感的缺点,为了将自己打造成一个优秀、风趣而不失严谨的人,拼命学习着父亲的模样,房间的书桌里那本一百个小幽默里的内容我早已倒背如流,在一次次实践之后熟悉了使用这份书本式“幽默”的方法,常常能一两句话便将气氛活跃起来。
我成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大家所喜爱的角色,心头快慰之余,也时常会感到迷惘。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无论高兴与否,我都能在大家期望的时候笑出声来;即便觉得厌烦,我也会为毫无感触的电影落泪——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融入那个近在咫尺却如空中楼阁般虚幻而无法触及的世界。
许是因为终日带着一张虚伪的面具,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集体都无法给予我归宿感。不知何时,心中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惊慌失措的我却不知如何才能将其填满。当她出现在我面前时,被自己逼迫到走投无路的我慌乱地抓住她伸出来的手,仿佛溺水之人,胡乱挥舞的手臂无意间抓到一根浮木,立刻死死抱住。却不知...那粗大树干之中,早已被蚁群吞噬一空。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我获得了短暂而虚假的平静。与她相遇之后,我渐渐被那股活力所感染,开始变得多话、开始露出笑容、开始对人敞开心扉。
那段快乐的日子,真是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啊。
然而这终究只是虚妄,便如我以前看到过的那些情感一般,不过是个空壳。
在那美好甜蜜的外衣下,是岌岌可危的花园。也许正是因为它如玻璃般易碎,才让人觉得那般美好吧?
狂妄地、自以为拥有了一切的臭小鬼,若有人能将那得意的笑颜撕碎,定然是他自己。
下课铃声响起,班上的同学不知为何匆匆忙忙起身,有女生经过我旁边时脸上始终保持着令人恶心的笑容,男生们则微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当友人A在离去之前关上了教室的门时,前一刻还那般热闹的教室便只剩下作为值日生的我和她。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同学们总是刻意留下我们两个人,投来的一道道鼓励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蕴含深意的笑让我想从这个地方逃离,然而我找不到反抗的方法。我也试着去解释,却被人笑着回答:“不要害羞啦,我们都懂。”
不过是想为自己无趣的生活增添一点调味剂,便无视他人意志,伪装成好意来肆意行动。如果成功了,自己便可以抬头挺胸地和别人吹嘘一番,哪怕失败了,也不过是看了一场免费的好戏。打乱了别人的生活,也不用受到指责。
真是令人作呕。
夕阳下,她的脸颊被染成天边残留的云一般的色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自然——我拿起讲台上的黑板刷,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与突然抬起头来的她目光相接了。
她的眼神与往常不太一样,虽然是在看着我,目光却如风中的烛火般摇摆不定。仅仅对视一瞬间,她便匆匆撇过脸去,脸上扬起的红霞令我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低下头来。
这种恋爱喜剧一般的情节即便是迟钝如我,也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当她说出那句话时,涌上心头的却是浓浓的失望。
没错,虽然当时我接受了告白,却没有产生哪怕一丝喜悦。
彷如休息日兴高采烈地来到湖边,当坐着小船淌到湖心之时,低头看到那包围着自己的深渊般的绿;又似回到了那个午后静谧的教室里,坐在我身后的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惩罚在隔天如约而至。
杭景,是我在这个班上认识的第一个人。为了更简单地融入集体,我一开始选择的接触目标便是在开学一周后隐隐处于班上男生间领导地位的杭景。在成功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之后,我与杭景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也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不过这也只是表象——当他叙说自己的近况,我都会装作一副或是关心或是感兴趣的神情听他发牢骚,当他来了兴致谈起他最喜欢的拳击选手时我说出口的台词无非是“嗯”、“啊”、“没错”。如果这也能算作朋友的话——那我朋友的数量已经多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与她相识之后,我对周围人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与杭景的交流不再仅仅是他的独台戏,我偶尔也会发表几句意见,对于他喜欢的拳击手抽时间了解了一下,或许能成为下次聊天的话题。若能继续这么下去,也许我和他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吧。
可...她的告白,终结了这一切。
昏黄的光芒透过教学楼屋顶的铁网倾洒在杭景身上,使他那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些可怕。
“为什么?”
低沉的嗓音,短短的三个字里满是怨恨。如果这是热血漫画,两人互殴一顿之后没准关系就和好如初,然而在现实里,一旦进入现在这种场景,两人的友谊便已经无法挽回。我仿佛看到化作野兽的他在我面前露出獠牙——用野兽这个词来比喻他当时的表情再贴切不过。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努力想要保持平静的我低声回答道。在这一刻,我脑海中浮现几年前的那个午后,女孩指着我身后的孩子说:“不要再和我们说话了!”
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和她开始交往了?”
“嗯,”
校园里追逐的身影渐行渐远。
“明明知道我喜欢她也?”
“嗯,”
画室中飞洒的颜料逐渐淡去。
“我明白了。”
“嗯。”
简短的对话,便如记忆深处小学教室里的那场判决。也许杭景在某日课后和我说过关于她的事,那时的我许是随意敷衍了过去,却在今天化作一根锋利的刺,深深扎入心中。
已经无法挽回了。即使努力去维持,这个幼稚的朋友游戏也只能到此为止。直到杭景离去,我才低叹一声,却意外的没有多少失败之后的沮丧。和他的友情,本来就是虚假之物——即便失去也不会感到伤心。
然而,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即便是与我和杭景毫不相干的路人,在得知了我的所作所为之后也会觉得“这人真是人渣啊”。
做了这么恶劣的事情,必然会遭受惩罚。
第二天早晨,当我推开门的刹那,原本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从教室各处投来的视线如针般扎入心底,即便早有觉悟,我依旧动摇了。小学教室里的哭声潮水般向我袭来,恶意几乎将我淹没。教室中间的那张空着的课桌告诉我,最后一丝救赎也找不到了。
顶着异样的目光,我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走入教室。穿过一排排课桌时那些视线始终跟随着我,在快要到达座位时,坐在我前面的男生突然伸出脚来。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是不是应该顺势给他绊倒,无法战胜疼痛的我还是抬高脚步迈了过去。背后传来男生的嘘声,伸脚的男生一脸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便在这时,厉鬼走进了教室。
直到学校快要关门她轻盈的脚步声才出现在走廊外。原本和我一起值日的男生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忙,现在教室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拿着黑板擦的我转过头去,便看到胸前别着一朵白花的她。大概是出席了什么人的葬礼,可脸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接过我手中的黑板擦,边擦边开口说:“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见到这张笑脸,先前阴郁的情绪便一扫而空——她就是拥有着这种气场的女生。只要有她在,失落便无机可乘,有她在身边,大概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淡然面对吧。
看到她这幅悠然自得的神情,我不由指了指已经擦干净了的黑板说:“明天三四节课考语文。”
“今天讲了考点,就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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